张居正 2.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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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 2.水龙吟第4部分阅读(2/2)
称奇。

      “有这手绝活儿,在江湖上混个肚儿圆不成问题。”徐爵让姑娘斟了一杯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又问道:“你怎么叫胡狲?”

      “咱是属猴的。”

      “就为这?”

      “可不是?”

      “依你这么推断,那属猪的不就得叫猪八戒,属鸡的就得叫鸡公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哄笑,面对徐爵的奚落,胡狲脸色有些挂不住,却也只得隐忍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再问你,”徐爵又盛气凌人说话,“你方才在薰风阁,为谁表演来着。”

      “不认得?”

      “真的不认得?”

      “这还有假?”胡狲辩解,“咱一个跑江湖的卖艺人,逮着谁是谁,哪管他是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

      徐爵冷笑一声,一个挺身屁股离了藤椅,他反剪双手慢慢踱到胡狲跟前,盯着胡狲的眼睛突然厉声问道:“有人看见你跟着魏大人的轿子,从他家一直跟到了薰风阁,这事如何解释。”“这是没有的事,什么伪大人真大人,小可统统都不认得。”

      胡狲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头却在犯嘀咕:“这人怎么跟踪起俺来了,莫不是官府的探子。”他刚这么想,徐爵又吼了起来:

      “说,你如此鬼鬼祟祟,要见魏大人做甚?”

      “这位老爷的话,小可实在听不懂。”

      事到如今,胡狲只好一味地装马虎,徐爵显得满脸的不耐烦,吩咐刮刀脸道,“看来,这只猴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c28)且把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别让他们留在这里败了咱的酒〖c〗兴。”

      黑脸汉子说罢手一挥,刮刀脸上前搡了胡狲一把,一行人又闹哄哄地离开了水榭。

      这伙人前脚刚走,又有一个人后脚走进了水榭。他一个长揖,毕恭毕敬地说:“徐总爷,薰风阁那边,还该怎么办?”

      徐爵问:“那两位大人现在如何?”

      来人答道:“还关着门,在里头嘀嘀咕咕。”

      “嗬,都两个时辰了,他们在商量什么大事。”徐爵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嘱咐那人道,“你且先回去给我盯着,有啥动静及时来报。”

      “是。”

      那人答应一声,躬身退下。水榭里只剩下徐爵和那四个陪酒女伎。这五个不知廉耻的男女,顷刻又胡闹扭成了一堆。做过了种种淫邪动作,徐爵又提议坐回到八仙桌喝个交杯酒,内中一个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言语也最为泼辣的姑娘不同意,她撅着嘴,撒娇地说:

      “老爷应先吃一杯罚酒。”

      “为何要平白无故罚我?”徐爵不解地问。

      “你诳骗我们姐妹。”

      “咱诳骗什么了?”

      “你说你姓王,叫咱姐妹称你王大爷,可是方才那差人进来,却是恭恭敬敬喊你徐总爷。姐妹们,你们说,大爷的这杯酒该不该罚?”

      “该罚。”

      众姑娘一齐应身,也不容徐爵辩解,拉手的拉手,抱头的抱头,掰嘴的掰嘴,生生地硬是把一杯酒给徐爵灌了进去。

      

      徐爵呛得连咳了几声,虽吃了亏,却也不气不恼,涎着脸笑道:

      “其实,本大爷从来就没有骗你们,徐总爷是我,王大爷也是我。”

      “那你为何一个人有两个姓?”

      “这个嘛,你们姑娘们自是不懂,”徐爵邪邪一笑,把坐在旁边的丹凤眼搂进怀中,一边摸着她的奶子一边说道,“徐是我的姓,这个王嘛,是我老二的姓。”

      丹凤眼猛不丁朝徐爵裤裆里抓了一把,徐爵猝不及防,那根东西便被丹凤眼攥了个满把,丹凤眼扯着它,嗔道:“既然它叫王大爷,咱们也把它请出来喝杯酒。”

      徐爵只觉被拽得生痛生痛,禁不住“哎哟哎哟”直叫唤,丹凤眼毕竟心痛它,顿时就松了手,撅着嘴说:“甚么王大爷,原来是只没疙瘩的海参。”

      徐爵嘻嘻一笑,涎皮涎脸答道:“是呀,大爷这只海参,最喜欢吃的就是白白嫩嫩的蚌肉。”“你真坏!”

      丹凤眼又开始撒娇,两只小拳头擂鼓似的打在徐爵身上,徐爵假装怕疼,夸张地嗷嗷乱叫,告饶说道:“我的姑奶奶,别打了,再打,大爷我就要恼了。”

      姑娘们怕徐爵真的要恼,遂都收了手。经这一闹,一个个也都香汗淋漓云鬟半松,看了越发觉得可爱。徐爵仍在兴头上,嚷着让丹凤眼给他斟酒。

      看着丹凤眼特别受宠,其余三位姑娘都有了醋意,一位胖嘟嘟的姑娘连忙献殷勤道:“大爷,秃酒难喝,菜都凉了,要不,咱去给老爷再要几个热菜来。”

      徐爵打了一个酒嗝,摇头说道:“再好的菜大爷也不想吃了,单有一道菜可以醒酒,你去给大爷点了来。”

      “啥菜?”胖姑娘说着就要起身。

      “麻雀的杂碎。”

      “这是道啥菜,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那大爷就告诉你吧,”徐爵又把丹凤眼揽进怀里,搂着她说道,“麻雀的杂碎,就是小——心——肝。”说毕,在丹凤眼的脸上猛亲了一口。

      姑娘们没想到又上了当。顿时扑过来又要大闹。正在这时,刮刀脸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徐爵问。

      刮刀脸也顾不得有不相干的人在场,只把双腿往地上一跪,哭丧着脸说:“禀总爷,胡狲爷儿俩跑了。”

      “怎么跑的?”

      “刚走出庙右街,到了二郎神庙前的广场上,那儿满地都是卖小吃玩杂耍的。胡狲瞅机会拔腿就往人缝里钻,我赶过去抓住他的膀子,他反身朝我右眼窝就是一拳。打得我天昏地暗,他爷儿俩就趁机跑了。”

      刮刀脸说罢就把头低了,紧张地等候主人的咆哮。徐爵定睛望去,只见刮刀脸的右眼窝的确淤紫了一大块,眼睛也肿得差点闭了缝。心想这小子挨了臭揍,那胡狲看来也真的就是个江湖艺人,因此倒也没有深究,只问道:“薰风阁那两个人呢?”

      “方才也都走了,还是分头走的。”

      “好,你们先回去吧,明儿个多派些弟兄上街,见了胡狲,还得抓回来。”

      “小的遵命。”

      刮刀脸千恩万谢就要退下,徐爵又把他喊住,指着屋里四位姑娘说:“这几位姑娘,今夜的缠头银子我都付了,你领回去让弟兄们消受消受。”

      “这……”

      刮刀脸蒙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个屁,”徐爵没好气地申斥,“叫你领走就领走。”

      徐爵说着一甩手,径直向水榭外走去,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几个姑娘反应不及。眼看他已走出水榭的长廊,丹凤眼才追上来嗲声嗲气说道:

      “老爷,您老未必连我也不要了?”

      徐爵回过头,龇牙一笑说:“你两片小蚌肉不知喂过几百条汉子,本大爷哪还有兴趣。”

      走廊上光线昏暗,丹凤眼望着徐爵白厉厉的牙齿,顿时像看到了魔鬼,吓得惨叫一声,一摊泥样晕倒在地上。

    第十回 冯公公读折耍手腕 李太后吃茶识股肱

      这些时,尽管京城官场里头,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斗得驴嘶马喘,各方人物都铆足了劲儿蓄势待发。可是大内紫禁城中,依旧平静如常。小皇上每日上午,在母亲李太后等人陪同下听冯保念各府州县衙门呈上的条陈奏折,下午温书习字。这天上午辰时刚过,冯保反剪着手一步一摇地走进了乾清宫院门,遥遥看见宫前长廊上,小内侍客用正按着小皇上的脑袋,踮着脚瞧他的耳朵,孙海则嘻嘻笑着站在一旁凑热闹。冯保觉得这两个小内侍太放肆,顿时人脸放下去,狗脸捡起来,快步奔过去,断喝一声:

      “大胆!”

      两个小内侍一哆嗦,扭头一看是冯保,客用赶紧松了手,与孙海退到一边,勾头垂手,身子已是筛糠一般。这两个小大人虽贵为皇上身边的侍应,但见了冯保,依然如同老鼠见了猫。由于这一声断喝太突然,不但孙海与客用吓得灵魂出壳,就是小皇上朱翊钧也吓得脊背上直透凉气,不由得惊恐地喊了一声:

      “大伴!”

      冯保赶紧朝朱翊钧打了一拱,歉意地说:“皇上,老奴吓着你了。”接着又转向两位小内侍,恶狠狠骂道,“你们两个小畜生,好不晓事,万岁爷的头,是你们摸得的?”

      “吵什么呀?”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问,众人抬头一看,却是李太后从乾清宫中走了出来。

      “太后,”冯保忙趋前行礼,说道,“奴才方才进来,见这两个小畜生按着万岁爷的头,便跑过来训斥。”

      李太后“啊”了一声,便款款地走了过来。

      冯保又朝两个小内侍喝道:“还不快跪下!”

      孙海和客用哪敢吭声,一刷儿跪了。

      走近前来的李贵妃,睨着两个小内侍,问道:“你们两个小奴才,为何要按万岁爷的头?”

      “是,是……”

      客用语不成句,勾着的头又不敢抬起来。瞧他面如土色,朱翊钧看不过眼,忙站出来说话:

      “母后,这不怪他们。”

      “为何?”李太后问。

      朱翊钧答:“是咱的耳朵痒,好像飞了只虫子进去,咱就让客用看看。”

      “万岁爷,老奴又要斗胆纠正您了,”冯保眯眼儿笑道,“在奴才面前,您不能称咱,要威威严严的,称朕!朕,这才是您的自称。”

      李太后微微颔首:“钧儿,你大伴说得对,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母后,”朱翊钧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贴身内侍,又说道,“朕让客用看看,朕的耳朵里钻进虫子没。”

      “啊,是这样。”李太后表情释然。

      见李太后有原谅的意思,冯保赶紧奏道:“万岁爷,您的耳朵痒,可以坐下来,让客用跪在凳子上给您瞧,哪能这样站在走廊上,任一个小奴才来扳弄,您是万乘之尊哪!”

      经冯保这么一点拨,李太后豁然醒悟,喃喃说道:“是啊,这里头有规矩。”

      “规矩大着哪!”冯保一脸峻肃,藏着玄而又玄的神气,说道,“奴才刚入宫时,就听宫内老人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孝宗万岁爷在御时,好微服私访,为的是洞察人心的向背。有一天夜里,投宿在一间荒村野店里,枕着块石头,睡在草席上。半夜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隔壁屋中,孝宗万岁爷支着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院子里那个人对屋中人说,‘今夜,皇上老儿又出来了,咱看星象,当在民间中,头上枕着石头,睡在草席上。’屋中人笑道,‘你没看错吧?’孝宗万岁爷听了觉得稀奇,便头脚易位颠倒来睡。不一会儿,听得屋中人也来到院子里头,看了一会天,说道,‘你老兄果然错了,皇上老儿哪是头枕石头,明明是脚踹着一块石头嘛。’孝宗万岁爷听了,不觉浑身冒汗。第二天回宫,命人前去访求那两个人,竟始终找不到。由此孝宗万岁爷深信,身为九五至尊的人主之极,一举一动,都有神灵窥伺。哪怕细微末节的小事,也丝毫马虎不得。须知万岁爷一句话就是圣旨,一个举动就是万世楷模。今日里,让客用这个奴才按着万岁爷的头,设若民间的高人看了星象,说不定就是天狗吃日头的大事。”

      耳朵痒了请人看一看,这在老百姓里头,原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可是经过冯保搬经弄典这么一摆乎,竟成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李太后顿时没了主意,问道:“依冯公公看,这两个小奴才该治罪?”

      “正是。”冯保觑了一眼李太后,答道,“若按皇上的家法,客用小畜生怎么讨便宜,也得斫一只手,但今天的事既是万岁爷叫的,惩罚就轻一点,让这两个小畜生跪在院子里的砖地上,晒一上午太阳。”

      “日头老毒的,晒晕了么办?”朱翊钧瞧了瞧砖地上白晃晃的阳光,担心地问。

      冯保立即回答:“万岁爷,天底下生杀予夺大权,都在你手上,一味地慈悲,怎好当皇帝!”“冯公公说得对,就这么办了,走,万岁爷,咱们去东阁。”

      李太后一锤定音,说罢牵着朱翊钧的手,在两名宫女的引导下,挪步向东阁走去,冯保紧随其后。

      此时的东阁,早已被值事太监擦拭得窗明几净,镶嵌了几十颗祖母绿的鎏金宣德炉里,也燃起了特制的檀香,异香满室,闻者精神一爽。而在小皇上的御座与李太后落坐的绣椅之间,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单盆花架,上面放了一个翠青六孔莲瓣花插,那本是南宋龙泉窑的旧物。花插上插了六支猩红欲滴的玫瑰,也分外夺人眼目。主仆坐定,李太后瞄了瞄小皇上几案前先已放好的十几份奏折,问冯保:“冯公公,奏折还未拆封?”

      按规矩,所有呈给皇上的奏折,先都集中到通政司,再由该衙门转呈大内。奏折寄呈时就已封套缄口,通政司收到后再加盖火印关防。只有呈至御前,皇上下旨才能开拆,此前任何人不得与闻。新皇上登极之初,冯保就把这规矩说给李太后母子听了。这些时来,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今日李太后突然问这么一句,看似无心却是有意,冯保觉得这是李太后故意试探他是否对小皇上竭尽忠恳,便恭谨答道:“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岂敢拆封。”

      “啊!”李太后嘴角微微一翘,微微笑道,“那就拆吧,你说呢,钧儿?”

      “拆。”

      朱翊钧的嘴中硬绷绷吐出一个字,他的心思还在那两个罚跪的内侍上头。

      冯保趋身上前,把那些奏折逐一拆开并看了一遍题目,李太后问:

      “有无紧要的?”

      冯保答:“有三封折子,皇上和太后想必愿意听听。”

      “哪里呈来的?”

      “一封是河南府新郑县令呈上的密札,备细禀报高拱回籍这两个月的举止动静。”

      本来慵懒地坐在锦缎绣椅上的李太后,一听这话迅速坐正了身子,急切地问:

      “这倔老头子,回家后可老实?”

      冯保眯着眼,把那密札读了一遍,大致陈述高拱回籍之后,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连当地缙绅前往拜望,也一概谢绝。他刚读完,李太后就微蹙着秀眉问:

      “这个县令的话可靠吗?”

      “大致可靠,”冯保觑了一眼李太后,讨好地说,“上次太后嘱咐奴才,要把高拱盯紧一点,奴才就派人去了一趟新郑,传谕县令,高拱回籍闲居,地方官要把他看管紧一点,有关高拱的言行举止,须得定期写密札向皇上奏报。为了万无一失,除了县令那边,奴才还另外派了人监视。”

      “情况如何?”

      “诚如县令所奏,高拱表面上的确足不出户,但他总还有个传声筒在外活动。”

      “谁?”

      “他的管家高福。”

      “啊,可有越轨之举?”

      “这高福早被高拱调教出来,滑得像条泥鳅。他三天两头离开高家庄,一忽儿到庙里烧香,一忽儿到县城采东购西,看起来忙的都是高家的杂务,其实,他还是见了不少的人。前两天,有高福会见过的两个人跑到了京城,还在庙右街的薰风阁酒楼上,会见了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个。”

      “这不是高拱的哼哈二将吗?”

      “正是,因此奴才捉摸着,这里头兴许有阴谋。”

      “那两个人是干啥的?”

      “江湖玩杂耍的,是爷儿俩,爹叫胡狲,儿叫胡狲子。”

      “抓住了?”

      “这两家伙武艺高强,抓着又跑了。”李太后秀眉一挑,埋怨道:“这办的是啥事!”

      冯保赶紧滚下凳子,伏在地上连连自责:“奴才该死,是奴才办事不力。”

      看着冯保一副惊恐的样子,李太后摇头叹了一口气,吩咐冯保坐起来回话,问道:

      “冯公公,你上次说唐朝有个姓李的,住在衡山上,却把握着京城的朝政,这个人叫什么?”“回太后,叫李泌。”

      “后人称他为山中宰相,是不是?”

      “是的。”

      李太后突然从花插上拔出一支玫瑰,一折两断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在咱万历皇帝当政的时候,绝不允许出现一个山中宰相。钧儿,你说呢?”

      朱翊钧仔细听了这一番谈话,一想到高拱胡须戟张,目光严厉的黑煞星样子,就不免心悸,因此答道:“母后说得对,大伴,那两个人你务必抓住。”

      “是,奴才遵旨。”冯保欠身回答,又道,“山中宰相,之所以能呼风唤雨,是因为在朝中党羽众多,若一举剪除,则可永保无虞。”

      李太后频频点头,沉吟道:“高胡子自恃先帝信任,总揽朝政几年来,培植了大量党羽,这可是最大的心头之患啊。”

      冯保察言观色,适时答道:“张先生提出京察,昨儿皇上例朝时宣读的《戒谕群臣疏》,可谓是清除高拱死党的绝妙良策。”

      李太后一笑莞尔,她的眼前闪过一个衣饰整洁五官端正进退有度的大臣形象,心里头又难免浮起一片躁动,但她很快克制住并收敛了笑意,问冯保:“另外两份要紧的折子,是哪里呈来的?”

      “一封是湖广道御史黄立阶呈上的,向皇上推荐已经回籍闲居四年的海瑞,说他是朝野闻名的清官,希望朝廷能够重新启用他。”

      李太后问:“这个海瑞,是不是当年抬着棺材向嘉靖皇帝上疏的那个人?”

      “正是,他上疏指责嘉靖皇帝宠信方士迷恋丹药,懈怠朝政,嘉靖皇帝雷霆大怒,把他打入了死牢。”

      “先帝在的时候,不是放了他么。”

      “不但放了,还给他官升两级,当了苏州知府。”

      “怎么又回籍了?”

      “听说这位海大人过于孤介,人品虽好,却不会当官,同僚与当地缙绅对他颇有怨词。”

      “啊,钧儿,你说这折子该如何处置?”李太后问。

      “发内阁票拟。”朱翊钧答。

      冯保又拿起第三份奏折,晃了晃说:“这是殷正茂从广西庆远剿匪前线寄来的。”

      “殷正茂,他抓到贼首没有?”李太后淡淡地问。

      “没有,但他已把叛贼围在深山了。”

      冯保接着又把那折子读了一遍。当听到“臣旬日前已将总督行辕移至荔波县城。叛首黄朝猛、韦银豹已被合围于水山中。目下臣正部署军事,设计出奇制胜之良策,以期冬至之前捣毁匪巢,擒获叛首,使西南妖氛清净。为万历顺世之展开,略献臣之芹心……”这一段话,

      李太后满意地“嗯”了一声,问道:“高拱多拨给他二十万两银子,到底是花了还是没花,怎么不见他的奏词?”

      “是啊,”冯保随话搭话,“若是有这二十万两银子支撑危局,张先生也不会如此被动。”

      “张先生为何被动?”

      “还不是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

      冯保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上头,原也是煞费苦心的。章大郎失手打死王崧后,张居正只是写了个条陈告知皇上,之后再没有任何折子呈进。这件事究竟影响多大,牵涉面有多广,李太妃和皇上并不知晓,因此也就没有对这件事进行查询与深究,甚至连章大郎何许人也不甚清楚。对这件事,冯保本可作壁上观。但因邱得用三天两头就跑过来求他,冯保也觉得心里头总搁着什么。他原以为张居正会就这件事来找他,探探李太后有何口风。谁知等了十几天,也不曾得到张居正的只言片语。害得这位大内主管,挖着脑壳在想张居正究竟是何心思,有何招数。他这个人的禀性,本像是药铺的甘草,一时作冷,一时作热。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他就感到无聊。思来想去,他决定择机向李太后及小皇上“吐点实情”,既不伤害张居正,又要让这位首辅喝上那么一点点辣汤。

      却说李太后听了冯保的话后,心里头一惊,立即问道:“胡椒苏木折俸,京官们反应很大么?”冯保答:“可谓是一片怨言。”

      “说些什么?”

      “有的说这是张居正怀私罔上,借此离间君臣情义。有的说不是太仓银告罄,而是国库陈年积压杂物太多,张居正实物折俸,是酷臣寡义之举。这事儿,在两京各大衙门里,已被吵得沸沸扬扬。”

      “这么大的事情,张先生为何不向皇上禀报,而且,也不见两京官员的奏折。”

      “张首辅没有禀报,依奴才看,也不是故意隐瞒。”冯保说着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望着神色严峻的李太后,见李太后抬抬手示意他说下去,便继续说道,“张先生同高胡子不一样,对太后与皇上竭尽忠恳,这一点不用置疑。这么大的事情他之所以不禀奏,据奴才猜度,是因为张先生认为这不是大事。”

      李太后突然提高嗓门说道:“这还不算大事,那究竟什么是大事?”

      “在张先生看来,京察才是大事。”

      “啊?”李太后一愣,停了一会儿,才又蹙着眉头说,“张先生人品好,有能力,大小事情可以放手让他去做。但遇上大事,总不能让咱母子俩蒙在鼓里。”

      听话听音,冯保已听出李太后的话风中藏有某种担心,心中得意的同时,又感到不能再挑唆下去,于是又改口说道:

      “其实,张先生不及时禀报,还另有隐情。”

      “是吗?”坐累了的李太后,示意一旁侍候的宫女帮她捶捶背,捏捏腰,问道,“有何隐情?”“就为那个被刑部拘捕的章大郎。”

      “章大郎,章大郎是谁?”李太后问。

      一直静听对话的朱翊钧,这时插话说道:“就是张先生上次的揭帖中,讲到的失手打死储济仓大使王崧的那个人。”

      “钧儿好记性,看看,娘倒忘记了。”李太后朝儿子笑了笑,又问冯保,“这个章大郎,不就是北镇抚司的一名官员么,张先生为何在乎他?”

      冯保刚欲开口,突然发现小皇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感到那眼神里藏了一种过去未曾发现的东西,不免心头一惊,答话时就分外谨慎:

      “太后与皇上有所不知,这个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

      “邱公公,你说是邱得用?”

      李太后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小皇上也霍地挺直了身子,东阁里顿时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这种反应在冯保预料之中,他继续作戏,连连叹气道:“唉,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邱公公会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外甥。这些时,邱公公心都怄肿了。”

      “可是,邱公公却一直不曾提起过。”李太后喃喃说道。

      “借十个豹子胆给他,他也不敢提呀,”冯保振振有词,“邱公公服侍太后多年,太后也觉得邱公公是难得的好奴才,如今升任乾清宫管事牌子才一个多月,就出了这等丑事。他那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这倒也是……”

      李太后说了个半截子话就打住了,冯保听不出下文来,又道:“处理胡椒苏木折俸的风波,章大郎是关键。”

      “说说看。”李太后道。

      冯保接着说:“说实话,两京各大衙门的官员,之所以敢有怨言,就看着章大郎受不着惩罚,如果把章大郎明正典刑,官员们便都会像秋后的知了,一下子全哑了。”

      “那张先生为何不这样做呢?”朱翊钧问。

      “投鼠忌器啊!”冯保挪挪身子,从窗棂里射进来的阳光,正好迷着他的眼睛,他用手揉揉眼皮子,才又说道,“张先生是有心人,他上次呈上的揭帖,说章大郎是失误致死人命,就这一个‘误’字,就说明他有保全章大郎性命之意。”

      “究竟是不是误伤呢?”李太后追问。

      “这个……这个,老奴也说不清楚。”

      “这个张先生,胸中倒藏得住千山万水,”停了半晌,李太后才缓缓说道,“钧儿,你要好好跟着张先生学一学。”

      朱翊钧瞥了一眼地上被折成两截的玫瑰花枝,又伸手理了理摆在面前几案上的那些奏折,答道:“母后,儿正有事要请教张先生。”

      “那,你就传旨接见他。”

      “您呢,母后,您陪儿一同接见。”朱翊钧说此话时,几乎是在撒娇。

      “这……好吗?”

      李太后侧身望了望南墙一垂到地的丝幔,端庄秀丽的面颊上,忽然泛起了好看的红潮。

      刚过未时,张居正走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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