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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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
    杜氏的家族墓区位于长安的西北角,靠近渭水。这一带几乎都是名门世家的墓葬区,值此清明时节,便是处处轻烟袅袅,斜柳梨花,并不阴森恐怖,倒是一派好风胧月之气。

    春霄站在刻有自己碑文的墓碑前面,那滋味真是打翻了佐料瓶,很复杂的味道。

    “看……看着自己的墓,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怎么总觉得像在看别人的事似的?”杜尚秋哼唧两声,打破了沉默。

    春霄无言的点了点头,可是很快就不满的一指那墓前的供品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这点水果和纸钱,你家打发要饭的啊!”

    “这……”杜尚秋尴尬的挠挠头,“我爹成天出入军队,也不大管家里的事,家里人在这方面一向不太计较。”

    “什么不太计较!我好歹也是你们家三媒六聘来的……”刚想说堂堂正正的儿媳妇,春霄忽然及时打住。不好!差点露了话头。

    杜尚秋却早已眉眼弯弯,贴近春霄诱供道:“啊?是什么?是什么啊小桃?”

    “哼!”吃了大亏还不能说,春霄不是一般的挫败加恼怒,直接把脸扭到一边,只把后脑勺留给杜尚秋。

    “好了好了”杜尚秋笑着拍拍她的背,“时候也不早了,真的该回去了,虽说咱们现在不用再怕鬼怪,但这墓地也没啥好看的。”

    春霄接下了他的台阶,气鼓鼓的朝东北鬼门方向迈步,走着走着却忽然搭话道:“你就这么回去了?”

    这叫什么话?杜尚秋抬眼看了下前面那个娇小的背影,“你回去,我当然跟着回去喽。”

    “……你都不用回家看看?”怎么说杜尚秋也陪自己逛了一天,又颇识礼数的去见了自己的父母,真就让他过家门而不入的话,春霄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小桃想去看看吗?”

    “这一点想都别想!”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倒贴承认自己是儿媳妇那可是另一回事。

    “那就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杜尚秋说的很无所谓。

    “……你就不能一个人回去看嘛!”

    “为什么小桃这么在意这事?”杜尚秋停了下来,因为他前面的春霄也停了下来,正很扭捏的看着他。

    “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啦!”春霄扭捏半天,终于爆出一语,脸也红的桃花骨朵似的。

    杜尚秋有一时愣神,随即笑道:“我说过不需要你回报的,你没欠我什么。”

    “不行!”春霄斩钉截铁,“为人子,止于孝!你陪我却不回自己家,可不是把不孝的罪名也套我头上了吗?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没想到她竟这样不依不饶,末了倒说的好像自己害了她。杜尚秋哑口无言,看着春霄大有不赶自己回家就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妥协道:“好好好,我回去看看,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跑,别离开这里呦!我马上就回来!”

    “快点去啦!怎么这么啰唆!”猛推杜尚秋一把,春霄不耐烦的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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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府地处平康坊,靠近朱雀门,其实离靠近通化门的郭家也不很远,都是东市官员住宅的集中区。

    朱漆大门紧闭,两座镇宅的石狮威武大气,不过杜尚秋穿门而入,一看守门的两个偷懒打盹的小厮,就猜到父亲肯定又不在家。

    杜氏与郭氏一样,因军功起家,在安史之乱的波动后,这样的家族一直都很受重用。不过春霄家是郭家旁系,还不算顶级显贵,杜老爷则是现任的十六卫大将军,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杜宅就更是高门大院,游廊纵横。只不过杜尚秋目标明确,单朝北苑的一个小院落飞去。

    一点灯黄,是这个院落里唯一的色彩,在静寂的夜里发着光,反倒更衬着整个小院的萧瑟寂寥。

    杜尚秋在门外停了很久,终于在听到屋内的低声抽谛后,叹了口气,不请自进。

    屋内一位少女,二八年华,穿着件素雅的衣裳坐在一个神龛前发呆。神龛里有一个灵牌,少女脚下则是一个火盆,手里还拿着烧残的冥钞。

    “哥……我就要嫁人了……”少女低喃出声,“娘给定的亲事,可是我不喜欢……嫁到了别人家,这灵位也不能带去,以后大概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她说到这里,眼睛红通通的,像受极了委屈,茫然的扔一张纸到火盆里,终于控制不住,趴在灵牌前哭了起来,反反复复只是一句:“哥,我好想你!”

    杜尚秋一直站着,不发一言,他知道对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能做的就仅仅是站着。脸上却不复是那太阳高照的笑荣,眉头早已纠到了一起。

    “……小桃……”他叹息一声,本想像往日一样抚上妹妹的头,却在中途作罢,他知道他的结果只是同春霄的情况一样。

    他对春霄撒了慌,他不回家,也不全是因为生母早逝,父亲未归。而是不想生出不舍,不想生出妄念,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踏上歧途。

    相见又不得,何苦招魂归。

    从北苑离开的时候,杜尚秋必要经过南苑,这时他又听到了那阵阵喧闹的丝竹之声。其实去看妹妹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他对里面那帮人没兴趣,因此也不停留。但如今妹妹的愁眉落在眼里,他再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正屋之时,嘴角一挑,竟是窜了进去。

    一进屋里,无处不在的酒气和脂粉气就扑鼻而来,杜尚秋冷眼看着酒席上东倒西歪的华服少年们,既有他的兄弟,也有一些他认识的兄弟们的狐朋狗友。

    “真会胡闹……”他轻声嘲讽,眼瞅着一个纨绔子弟正敲着碟子给歌妓伴奏,就现学现用从鬼官那讨得的小把戏,对着他的酒杯猛吹一股阴风,让那酒杯不碰自倒。

    “啊!”被酒撒了一身的少爷惊叫一声,“怎么回事?杯子怎么倒了?”

    “还不是你自己敲的。”他旁边坐着的杜家少爷醉眼朦胧,尚在傻笑。

    杜尚秋如法炮制,又吹倒了三个酒杯,这才有人隐隐觉得不对。

    “是不是……我们太闹了?”另一位杜家少爷结巴道。他坐的位置离杜尚秋最近,八成是感到周身有点阴冷,“今天怎……怎么说也是清明,我们是不是该拜祭下老二?”

    “胡扯什么!”发话的是杜家大少爷,声色俱厉,“老二死他的,我们喝我们的,跟他有什么相干?难道他死了还不给我们喝酒不成!”

    杜尚秋眯了眯眼,终于双袖一震,顿时冷风四散,所有蜡烛一齐熄灭,屋内立时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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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很快回来,倒还真的很快。”春霄见杜尚秋去而复返,不满的嘟囔一声。

    “怎么,我这不是太思念小桃你了嘛!”杜尚秋凑了上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别在这借花献佛,我看你就是个不着家的浪荡子!”春霄冷着脸教训他,却也不见杜尚秋再反驳,只是露着洁白的小虎牙一个劲的笑。

    “……怎么了?你心情好像很好嘛。”

    “嘿嘿,没什么,见到你就高兴。”杜尚秋自顾自的走到前头,再回忆一番那一屋子人在黑暗里没头苍蝇似磕头拜神的场景,着实畅快。

    结奇胎小鬼临世

    “会动耶,不是说是死孩子吗?”韩七小姐不解的问道。

    她家二嫂敲了敲她的头:“笨!你不也是死人吗,你怎么会动?”

    “你们说这孩子会是什么样子,青面獠牙?”

    一位妇人又提起一个话题,却被三少夫人不满的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回道:“什么话!我家宝宝怎么会青面獠牙?”

    “可是……毕竟是地府里出生的嘛。”

    “那也是我和延真的孩子,肯定会像我们。”

    ……

    春霄与这群韩家女眷坐在廊下,细细的咀嚼着一个桂花糕,几方面的议论轮流倾听,不时点点头,表示附和。

    这就是最近发生在郭府——或者该说整条街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奇事——韩家的三少夫人怀孕了!

    那还是清明节第二天被发现的。清明当天韩家家宴过后,三少夫人身体就不利索了,成天匮乏无力,干什么都没有精神。虽然说已死之人总不可能再死一遍,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些活人不得的病?所以韩延真还是从外面请来了郎中,给妻子瞧瞧病况。

    魂魄是没有脉象的,所以在黄泉行医的大夫们只能望、闻、问,没有了“切”之一说,那老郎中问询了一遍之后,很是犹豫,开口对韩家人说:“尊夫人身体……实在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老朽倒是觉得……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有喜了?”

    他这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懵了,好半晌韩延真才哭笑不得的说:“大夫,您是在说笑吧,我们可都是阴间之人啊。”

    死人怎么会有孩子呢!这是用膝盖也能想明白的道理。

    老郎中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荒唐,连连摇头,最后只是开了几服安神滋补的药方走了。

    可是余下请来的大夫们也都瞧不出端倪,更有甚者,同样提出了“有喜”之说,让韩家人百思不得其解。

    渐渐的,三少夫人的病情就在四下传了开来。大概是魂魄得病已属难得,得了不查之症更属稀奇,邻居们没事就会过来看看,嘘寒问暖一番,更有那些活着时便热衷于疑难杂症之人,没少往郭府来一探究竟。

    这骚动最后不知怎么就惊动了阴司衙门,没过多久,鬼差居然带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登门拜访来了。

    老婆婆一身白衣,眉目慈和,大把年纪还头戴两朵小**,颇有点老来俏的感觉。鬼差说她是衙门的女医,姓蔡。一家人忙诚惶诚恐的把老医生请进了三少夫人的房间。

    蔡老太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仅把手搭在三少夫人的肚子上,春霄见隐隐有淡蓝色光芒在她掌中浮现。须臾之后,蔡婆婆便得出了结论,爆出了惊人之语。

    “这位夫人确实是有喜了。”

    “不会吧!”房中女眷异口同声。

    蔡婆婆慢悠悠先喝了口茶,然后环视一圈包括春霄在内的屋里人,以一种少见多怪的表情开口道:“这种事确实千载难逢,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前例,老身就亲见过几个,其实这孩子也并不是在阴间怀的……”

    她呼了口气,在愈加不解的目光包围中娓娓道来:“这孩子在夫人还在世时就有了,只不过那时未成形,大人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夫人来到地府,这胎儿便开始受地府阴气影响,也会同阳间的孩子一样渐渐成形,瓜熟蒂落,但是他生来就是个亡者,将来必会成为个前尘似锦的鬼官!”

    老太太前半段把大家说的云里雾里,后半段更是让人一头雾水。

    “前程似锦?鬼官?”大少夫人率先发问,春霄看了眼一脸茫然的三少夫人,也不由得伸长了两个耳朵聆听。

    原来这种跨越阴阳孕育而成的孩子,被视为至阴之子,在地府是不得了的稀世之宝。因为他们由阴气滋养,生来没有魂魄,不入轮回,是资质极佳的鬼差人选,如果修练得当,还可得证鬼仙之道。

    “这孩子是天生的魑魅魍魉,上头有意栽培他,所以才差遣老身前来查证。”

    大家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禁有点五味杂陈。

    有了孩子,当然是件喜事,可惜这孩子没有福气看一眼世间,不由的心里唏嘘,然而又听说天赋异禀,将来有望得证仙道,心中也不禁惊喜。

    总之所有人之前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做什么心态。倒是三少夫人本着做娘的本性,窃窃问道:“那……那等我们都投胎转世之后,这孩子怎么办?”

    蔡婆婆知她心思,便宽慰道:“这孩子不入轮回,等你们离开之后,衙门自会来接他。不过在那之前,他是夫人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是相处时日不如阳间的多,子女迟早要离家独立,夫人不如就想成是时间提前罢了。”

    她说完,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修养的话,便出了房间通知还在外等消息的韩老爷和韩延真,被留下一群女眷在屋内马上叽叽喳喳起来,探讨的不亦乐乎。

    **************************************************

    阴间的孩子自有阴间孩子的不同,竟是不用怀胎十月的。

    春霄掐指算了算,三少夫人生下孩子的时候,离她被诊出有孕的时候,不过才三个月而已。

    “这阴气自然不同与阳气……”蔡婆婆悠悠说道:“阴气虚浮,故而成形很难,所以少夫人来了地府许久才有反应;可阴气又沉重浑浊,故而一旦成形,很快就降生了。”

    蔡婆婆一边说,一边把婴儿擦洗干净,裹进了襁褓之中,然后再递给早已翘首企盼的韩家人。春霄和杜尚秋也在人圈里占了一席之地,得以第一时间观看这据说百年一遇的“神童”。

    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大致来说,与寻常孩子没什么不同。

    不过,只是大致来说……

    眼尖的人很快就发现特殊之处了,孩子胎发银白,此外身上还有许多奇怪的金黄色纹路,刚开始很淡,擦洗过后就变的格外明显了。春霄觉得像做法事的道人画的咒符似的。等孩子受不了周围的吵闹睁开眼睛后,大伙更吃惊了,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竟是血红色的,透着不可名状的肃杀之气。

    可尽管这样,却还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刚出笼的发酵极好的馒头脸,让众多长辈来还不及为他看似血腥的眼睛忧心,就已不可抑制的上去掐他的小肉脸了。结果小家伙两眼委屈的一弯,就挤出不满的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顿时领悟——原来不管多么凶猛的魑魅魍魉,还是有哭鼻子的时候。

    结果这一声大哭,仿佛就是给大家吃了个定心丸,立刻让对新生儿的逗弄达到了最**,惹得三少夫人急急把儿子揽在了怀里。

    韩老爷喜得金孙,晚上便又少不了摆下家宴,街坊四邻们也都收到了邀请。所有看过孩子的人,都直接忽略掉他异于寻常孩子的外貌,直夸这是骨质清奇,龙子凤雏。想想也是当然,这可是将来极有可能做鬼仙的孩子,虽然带了个“鬼”字,到底也位列仙班。别说只是眼睛颜色不同,外带多了些纹路,就算真是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韩老爷被夸的乐上了天,多喝的几盅,不免又要老泪纵横的自责起他拖累了一大家子云云,结果被嘴巴抹蜜的杜尚秋一句话打住:“这世上多少人家里能出神仙?结果出在了韩老爷家里,可不是光耀门楣嘛!”

    “是是是,杜公子说的极是!”韩老爷当即转悲为喜,笑罢脑子一转,想起个事情来,“我们一家深受杜公子与郭姑娘的恩惠,今日为孙子庆生,就请杜公子为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他的这一提议当即得到了孩子双亲的一致赞同,韩延真冲杜尚秋行了个大礼,感激道:“当初若不是杜公子出手相助,韩家还不知要如何在这地府度日,这孩子恐怕也不会顺利出生,愚兄在此先替小儿谢过了。”

    杜尚秋被这么郑重的感谢,一时手足无措,连忙起身回礼,又询问韩老爷孩子可有排行用字,结果韩老爷回答了一个“吟”字。

    “……吟嘛……”杜尚秋反复在嘴里回味了几遍,忽然灵感涌至。只见他含义隽永的看向春霄,口中说道:“就叫吟春吧,正好现在也是人间寒冬已过,春期降至,亦希望这孩子万古长春。”

    他一个“春”字出口,大家就知道什么“万古长春”只是幌子,实际上另有所指。但所有人也不点破,只是跟着杜尚秋一起默契的看着春霄微笑,好似再说:看吧看吧,我们都明白的。

    春霄喜宴吃的好好的,忽然被这一出打倒在地,在出奇一致的暧昧笑容中深深的低下了脑袋,心里早把杜尚秋祖上全部问候了一遍。

    结果这个孩子大名就叫做韩吟春,不过由于他在韩家孙子辈中排行第七,所以大家普遍都称呼他“七郎”。喊他的诸人此时大概尚未想到,来日“韩吟春”这个名字没多少人知道,反倒是“七郎”的名字作为地府的十大妖仙之一,声名远播。

    不过此是后话,暂且放至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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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真是无奇不有啊!”

    吃完闹完,入寝时分,杜尚秋忽然在外厅悠悠来了一句。

    自从死皮赖脸的迁入春霄闺房的外厅后,杜尚秋每晚都会坚持这样跟春霄“聊天”,尽管春霄多数时间的沉默使这“聊天”更像是“自言自语”,杜尚秋也从未消停过,昭显着他不屈不挠的牛皮糖本质。

    “……”春霄的房间依然沉默。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生下孩子,我真无法想象。”

    “……”

    “小桃,你睡着了?”

    “你这么吵我怎么可能睡着!”春霄在床上辗转反侧,方才她确实满脑子都还是韩家添孙的事,可杜尚秋的喋喋不休让她的注意力又不得不放到这个多余的家伙身上。

    现在,春霄发现越来越难以忽略杜尚秋的存在了。当然,这家伙的粘人本事是一大原因,可每到入夜时分,她却似乎渐渐习惯了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唠叨;习惯去聆听外室发出了细微声响;习惯去思考杜尚秋偶尔的梦呓是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现象?莫非……莫非是日久生情?

    天啊!不行!

    郭春霄!你堂堂千金大小姐,天生丽质,知书达理,对姐夫的爱惊天地泣鬼神,不可以这么轻易就堕落,接受这个以往完全入不得你法眼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匹夫啊!

    “小桃?小桃你听见我说话没?”声音依然源源不断的从外屋飘进来,让春霄只恨那扇门不能隔声隔光隔空气。

    “没听见!”她往被子深处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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